徐 風
  37.竟然是惠子
  回到客廳里,袁樸生胸悶得厲害。七尺身軀一時不知如何安放。孤獨。無邊的洪水般涌來的孤獨。迎面的長臺上,那把梅櫻壺正擺放在正中,用檀木邊框的玻璃罩子罩著。那裡,原先是一個佛龕的位置。前些日子,來參觀梅櫻壺的人絡繹不絕,古子櫻索性把壺擺放在那裡,讓大家觀賞。此刻袁樸生見到壺,心裡突然生起一種怪怪的感覺。仿佛那是古子櫻的一張得意忘形的臉。袁樸生把玻璃罩移開,拿起壺,依然是古子櫻的臉,陰陽臉。時笑時怒,轉而又笑得忠厚,忽又歹毒,繼而姦猾。一個長者的聲音在耳邊嗡嗡地響,好像是陶半坡老人在仰天長嘯:梅與櫻,本非同根,何融一樹?
  頓悟。從天而降。伴隨著深深的屈辱。他猛地揮起胳膊,那壺“啪”的一聲,在地上摔了一個大響脆。壺的碎片飛濺到他的下巴上。像是被刀片划了一下。暗紅的血順著他的脖子,像一條毛蟲一樣往下蠕動。
 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一個顫顫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,袁桑,你沒事吧?美智子!他脫口道。轉過身一看,啊,竟然是惠子!為什麼不是美智子呢?如果這個時候她突然出現,他心裡還能好受一些。惠子……你不是跟著衫門昂立他們去參加游行集會了嗎?我,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,放心不下你,就回來了。哦,那又何必!袁樸生冷冷地說。
  惠子突然叫起來,袁桑,你流血了!惠子走到他跟前,掏出一條白色的手帕,按住了他的下巴。他急忙閃開,冷淡地說,不要碰我!惠子怔住了。她臉色蒼白地看著他。手上的帕子已經沾滿了血。別忘了我是清國人,現在清國戰敗了。你們在歡呼勝利。你走吧,不要和我挨得太近,免得讓你的家人看到了,說不清楚。不是的,不是的。惠子搖著頭說,在惠子眼裡,袁桑就是一個有教養的好男人。別的,都跟我沒有關係。雖然,袁桑不是惠子的,但惠子心裡,只崇拜袁桑這樣的男人。至於衫門昂立,只是哥哥送給惠子的一件拙劣的禮品,況且,他已經報名參加了海軍,我們之間也該結束了。
  袁樸生怔怔地聽著,一時不知如何應答。
  惠子知道的,其實袁桑心裡是喜歡美智子的。惠子看了他一眼,緩緩地說道,哥哥一心想著袁桑能做出一件可以稱為國寶級的東西。為了討得袁桑的歡心,他原先想把惠子送給你,可是後來,他發現你有點喜歡美智子,就讓她來接近你。袁樸生的臉突然火辣辣的。
  哥哥是個有抱負的人。為了實現他的抱負,他可以不顧一切。他和美智子的感情並不好。哥哥常年在外,而美智子在外面,也是有情人的。他倆之間誰對誰錯,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?哥哥答應她,只要把袁桑拿下,他可以給她自由。而袁桑最終是個意志堅強的人,和美智子並沒有發生什麼。這一點哥哥暗地裡很佩服。可是,因為你辜負了美智子,她要獲得自由恐怕沒有希望了。原來如此!
  袁樸生背心裡起了一層冷汗。
  我身邊的每一個人,都是有來路和出處的,那麼小野次郎是因為什麼原因來跟我學藝的呢?袁樸生問。
  哦,早先哥哥曾經跟小野的姐姐相好過,那個女人還為哥哥墮過胎,那時還沒有美智子呢。我想,這是哥哥還給小野姐姐的一個人情吧。
  東洋赤佬!袁樸生用家鄉話罵了一句。
  惠子顯然沒有聽懂他說的什麼意思。突然她看到了地上的碎片。怔了一會兒,蹲下身子,低聲說,惠子知道的,袁桑終究會把它打碎。惠子把沾了血的帕子攤在地上,把散落的碎片一點一點撿起來。幽幽地說,日本勝利了,可是,哥哥失敗了。
  我很抱歉,惠子。袁樸生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。袁桑,是我們很抱歉,讓你受驚了。惠子的眼睛里閃爍著薄薄的淚光。她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柔美起來。袁樸生想不出任何理由來憎惡這個日本女人。是的,她有什麼錯?她一直默默地喜歡他,不管他接受與否。而美智子,說到底也是無辜的啊。對於她們,他覺得自己心裡是有虧欠的。
  惠子抬起頭來看他的時候,他們的目光相遇了。惠子眼睛里那種柔和的光亮穿透了他的心。惠子!他沉吟道。袁桑,待會兒他們回來,我就說梅櫻急須是我不小心打碎的,跟你沒有一點關係,答應我,拜托了!  (原標題:國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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